梅香拉着叶知秋叽叽咕咕地说了半宿的话,直到三更天才顶不住眼皮打架,迷迷糊糊地睡了。
不知道是困劲儿过了,还是换了地方不习惯,叶知秋没有半点睡意。她怕吵醒梅香和菊香,不敢随便翻身,只能伸直双腿平躺。
保持一个姿势太久,身体便开始发僵。偏偏梅香又是个睡觉不老实的,动辄把胳膊腿搭在她身上,不时地送她个小惊吓。
正饱受煎熬,就感觉菊香轻轻地碰了她一下,"知秋妹子,我跟你换个地儿吧。"
叶知秋如蒙大赦,一边起身跟她换位置,一边小声地问:"二姐,你怎么醒了?是不是被我吵到了?"
"不是,我白天晌觉睡多了,这会儿不咋困。"菊香娴熟地摘掉梅香攀缠过的胳膊,无奈又好笑地道,"梅香这丫头睡觉爱打把式,夜里闹腾着呢。她自己不知道,我说她还不承认,这回看她赖得掉不?"
叶知秋一本正经地道:"等她醒了我帮你作证。"
"行。"菊香笑着应了,默了半晌,又问,"知秋妹子,你比我小不了多少吧?"
"应该是吧?"叶知秋也不确定,"我是正月初九的生日。"
"呀,我是正月初七,就比你早两天。"菊香有些激动地翻了个身,眼睛一闪一闪的,"那你过完年也该十七了吧?"
叶知秋不无感慨地点了点头,"是啊。"
十七岁,在原来的世界,正是青春洋溢、无忧无虑的好时候。在这个世界,却已经谈婚论嫁生孩子,开始为生活操劳了。
因为生日相近,菊香感觉跟她亲近了不少,连称呼也不自觉地改了,"知秋妹妹,成大伯没说给你寻门亲事?"
叶知秋听她果然把话题转到亲事上来了,忍不住弯了唇角,"没有,我还不急呢。我听梅香说,二姐明年春天就要成亲了是吧?"
"可不是?算算日子也没几天了。"菊香的声音有些羞涩,有些向往,也有些忐忑,"就见过一面的人,不知道成亲了是啥样儿,会过日子不。我娘总说婆家不如娘家自在,让我多长几个心眼儿,说得我直害怕。"
叶知秋也没嫁过人,不知道婆家是什么光景。婆媳电视剧倒是瞄过几眼,不过那里面的人物都太极品,不好拿来参考。便伸手拍了拍她,不痛不痒地安慰道:"二姐这么漂亮还这么贤惠,嫁到谁家谁不喜欢?没什么好怕的。"
菊香也没想跟她讨主意,只是求句安慰的话定了定心罢了。听她夸自己贤惠,又不好意思起来,"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?"
叶知秋能理解她这待嫁女儿的心思,又结结实实地夸奖了她一顿。
菊香信心倍增,眼睛在黑暗之中熠熠地放着光彩,"知秋妹妹,你想嫁个啥样儿的人呢?"
"我啊?"叶知秋认真地想了一下,"我只想嫁一个普通人,不要大富大贵,有权有势的。人品相貌中上,家里人口不要太复杂,一心一意对我好,能踏踏实实跟我过一辈子的就行。"
在菊香心目中,像她们这样的农家女只能嫁给普通人,也没有去琢磨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,把声音压低了一些,"那你有相中的人吗?"
叶知秋眼前闪现出一张冷峻的脸,又迅速抹掉,用近乎否决的语气道:"没有。"
菊香还想说什么,就听灶间传来很大的一声响动,心头忽地一紧,颤着声音问,"谁谁?"
"二姐,是我。"外面响起刘鹏达有些慌张的声音。
菊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,"是鹏达啊,这个点儿你咋出来了?"
"我起夜。"刘鹏达有些扭捏地解释,"太黑了,我看不清,不小心碰到什么东西了,没吓到你们吧?"
叶知秋听他用的是"你们",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。不管是不是故意的,他一个男孩子偷听女儿家说悄悄话,被发现了肯定难为情,也怪不得他会慌张了。
"没事儿,你去吧。"菊香显然没想到那方面去,以长姐的口吻叮嘱道,"小心着点儿,别磕着碰着。"
刘鹏达答应一声,趟着步子出了门。
话题被打断了,就很难接上。菊香不太擅长寻找话题,把憋在心里的东西倒出来,就没什么话说了。叶知秋也无心多谈,两人便一起沉默下来。
刘鹏达回来的时候经过灶间,脚步顿了顿,没听到说话声,心里有几分失落。摸回东屋躺到炕上,耳边总是回响着"普通人"三个字。
他算普通人吗?
从记事起,他娘就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念叨,"要有出息","好好读书中状元","将来挣大钱过好日子"听得多了,他也理所当然认为自己必须要出人头地,于是把读书参加科举当做唯一的奋斗目标,从来没有动摇过。
可是现在他突然有些不确定了,他真的选对想走的路了吗?
如果入了仕,他就会成为知秋姐口中那种大富大贵、有权有势的人了吧?即便现在是普通人,将来也会变得不普通。
普通,不普通,他到底想要哪一种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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